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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又饮了一大杯,“咕咚”几声凉茶下肚,五脏庙被熨得服服帖帖,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抬起头。
一抬眼,正与似笑非笑的赵瑕四目相对。
赵瑕拎着茶壶的手抬了抬,挑眉:“还喝么?”
芷蘩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,他是王爷,又是鸿胪寺的首席长官,这样问,心里八成是有意见了。
她站起身,抬手用袖子迅速地抹了抹嘴巴上的水渍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唇角的一粒面渣塞进了嘴里。
“不喝了。”她一板一眼道,“殿下瞧瞧这译本有什么问题么?有问题我今日就去改,改完了就可以让集贤院版刻出来装订成册了。”
方才随手一翻,已经是出乎赵瑕所料,他点头:“今日上午我就好好看看,晚些给你答复。”
绿荫浓翠,蝉鸣声声。
她素面朝天地站在那里,光是站着,就让人觉得心情愉悦。
“还吃么?我让厨房再送些过来。”他温声询问,转头就准备让扈从去传膳,“来人——”
芷蘩赶紧阻拦:“已经用好了!”
赵瑕抬起的手缓缓放下,转头看她。
芷蘩胡乱用袖子拂去散落在漆案上的渣滓,道:“方才已经吃饱了,多谢殿下好意。”
“——没事的话,我先回去了,殿下有事就叫我。”
她掸了掸绣着织金暗纹的袖子,朝他盈盈一拜,准备告辞。
赵瑕心中五味杂陈,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境,从前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少女情态,如今好像几个日夜就忽然长大了。
抛开宣家这样的家世,她确实是一个适合娶回家的女子,识文断字,能干还不娇气。
赵瑕到底是个王,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一等贵胄的气定神闲,只是那微微眯起的凤眼里,不知何时多了一丝欣赏。
好像在欣赏一株正在盛开的玫瑰,犹豫着要不要采撷下来。
他早已经认同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,九品中正制早已经将王朝的阶级固化成石头堆砌的高塔,一品的皇室王爵住京都中心的宫城,二品的豪族门阀住宫墙根下,没有品级的寒族和贱民住在外城郭,地位让所有人的时间都变得长短不一,从城门到宫门同样的距离,有人骑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,有人坐一日行数十里的牛车驴车,有人却只能靠双腿一步一步前进。
赵瑕从不觉得有人能轻易地打破阶级之间的壁垒,但是他忽然发现,对于门阀开始衰落甚至是出身寒门的女人而言,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墙壁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逾越,有三样东西可以让她们实现地位的飞跃:养眼的美色,适当的才干和会低下的脖颈。
这样的女人,在每一个权力在握的男人面前弯下柔软的腰肢时,魅力无人可挡。
芷蘩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眼前的人这般观察,她往外走。
不知道刘武带着东西去回来了没有。
一条腿刚迈出槛门,身子一顿。
她转头,赵瑕也正好转身。
“今日放你一天假,这些日子,你大约也为家事心烦,西宁侯生死不明,我理解,西宁侯为国尽忠,不管如何,朝廷都会给你和宣家一个交代。”
赵瑕反剪着手,温声道,“看你眼下乌青,后院的厢房空着,你去睡会。”
提起大哥宣符,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。
芷蘩与他谢恩,顿了顿,低声道:“殿下若是忙完了,可否来坐坐,我有话对殿下说。”
赵瑕微微一愣,唇畔的笑意越发深:“当然可以。”
鸿胪寺后院有一排的厢房,专门供在衙署通宵办公来不及回家的官员留宿用,芷蘩困意上头,关上门躺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,一直睡到过了午饭的时候,她一睁眼,看到外室的食案上放着的菜肴,才惊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。
身上不知道何时搭了一条月白色的外袍,是男子的衣服,蜀锦的布料上绣着海水云纹的暗纹,隐隐有沉水香气逸散开来,看来,似乎是齐王来过。
她捏着外袍的一角怔怔想,这时候自己大约应该做出羞怯的模样,这样才是女孩子家发现有男人给自己披衣服时的正常反应。
然后再将衣服叠好,附上礼物,送还郎君。
于是她捧起锦绣外袍,铺陈在榻上,一丝不苟地叠好。
刚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,清风明月一般的青年王侯姗姗而来。
午后斜阳落进窗棱,洒在她的云头履边。
芷蘩素手纤纤,亲自为他斟茶。
两人在狭长席案前相对而坐,只要一伸手,他就能触碰到她素白的脸蛋。
“宣侯的事情,吉人自有天相,陛下已经命骁骑卫去寻,不管如何,都会给你和你二哥一个交代。”赵瑕认真道。
芷蘩将那叠衣服放到他面前,跪坐在软垫上,半开的轩窗透过徐徐微风,拨弄她鬓边的碎发,碎金一样的光洒在她鬓边,鬓上细小的汗毛好像是吴郡特产的蜜桃绒毛,铺了层金粉。
赵瑕看得心猿意马。
“我知道,宣家承恩多年,陛下待宣家情意深重。”芷蘩柔声道,“殿下也待我极好。”
她展袖,双手交叠在额前,深深俯首一拜,手心触地。
“这一拜,臣为臣与兄长谢过殿下和陛下的眷顾。”
她自称一声“臣”,叫他有些怔愣。
赵瑕心中触动,伸手扶起她。
“快起来,在我面前,何须行此大礼——”
芷蘩双眼潋滟,认真地看着他,“弥弥有一事请求殿下。”
顷刻间,赵瑕一番心肠化作春水。
“——阁下找谁?”
槛门外有人说话,透过敞开的槅扇看出去,一眼就看到了扶摇和流云。
芷蘩和赵瑕闻声同时看过去,就听到流云在院子里对赵瑕的随扈道:“请问宣三娘子可在里头,今日晚些估摸着有雨,我家郎君特地着我们来送衣服。”
这已经是明晃晃地提醒她了,芷蘩脸色微白,赵瑕带着她走出去,站在廊上看着台阶下的流云和扶摇。
流云和扶摇见到两人一块从屋里出来,脸色怪异地看了又看。
赵瑕不知道芷蘩与宣沉渊之间的首尾,只当是兄长疼爱幼妹,让女仆收了衣服送了进去。
流云对芷蘩低声道:“郎君让奴婢问娘子,今日还要不要他来接了?”
一旁的赵瑕失笑:“照野未免太小心了些,若是不放心我送你回去也好——”
他越想越觉得宣沉渊太小心,忍不住感叹:“以后若是出了阁,照野岂不是要嫉妒的寝食不安?”
在场四人,除了赵瑕笑出来,扶摇,流云还有芷蘩都面色僵硬。
若不是赵瑕在场,芷蘩只怕立刻就要拂袖而去,这样显而易见的敲打实在叫她厌恶,她倒是像个沾花惹草的郎君,宣沉渊成了独守空房的妒妇似的。
分明是他利用她在先,如今又这样在她面前耳提面命——
芷蘩哑声道:“殿下说的是,哥哥太小心了,我今日自己回去就是,你们也回去吧。”
说罢回身往里走。
流云暗暗叹了口气,跟着扶摇往外走。
赵瑕回屋坐下,面前的女子不知为何,脸色越发的苍白。
她俯身,又一大拜。
“弥弥还有一事请求殿下——”
芷蘩声音清越,一字一句道:“请殿下赐予我一道手批文牒,让我可以调动边境驿馆马匹和人手。”
赵瑕沉默片刻。
“你想自己去找他?”他叹息一声,“这样的事情交给男人做就好了,你何苦——”
芷蘩不说话。
“就为了这个?”赵瑕不忍打击她,有了齐王府文牒,固然可以调动沿途驿馆的马匹和人手,但是最多只能调动小吏和奴隶,宣符生死不明,朝廷的骁骑卫尚且难说一定能在茫茫大漠找到他,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。
芷蘩点头。
“罢了,给你便是。”
这样的女人,倒真是忍不住让他刮目相看几分。
他倒也想看看,她能翻出什么样的花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