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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乐千岁，听说师兄抓了个胆子贼大的野鬼回来？”
问话的是红馥，她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说了，直奔监牢而来，恰好截住了似正要出门的乐望。
那野鬼现在蔫头耷脑地跟在乐望身后。他早没了在车上的神气活现，一根链子从他的颈部绕过缚住双手，链子的另一端正握在乐望的手中。
乐望一拽链子，链子立刻叮当作响。野鬼也被拽地跟着一个趔趄，愈发萎靡了。
乐望道：“喏，就这个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，这么个小鬼居然敢直接撞到师兄面前去。听说还对师兄动了手，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。”
红馥来了兴趣：“怎么动手的？”
乐望已听过一遍了，觉着没什么趣味，连转告重复的兴趣都没有：“还能怎么动手？”说着又用力一拽链子，再次拽得野鬼往前趔趄一步，讲他推到了红馥面前：“你看看，就这么个没什么鬼力的鬼，能是师兄的对手？师兄随手一抓就把他拎回来了。他连我们都害不了，也就只能祸害祸害凡人。”
说到来气处，乐望“啪”地一声拍了下野鬼的头，怒斥：“你说你，出来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去享些香火、领些纸钱元宝不就行了吗？非得跟着别人害人，你以为你能逃过？你看还不是被抓了。”
野鬼苦着一张脸，也很委屈，抱着手勉强做作揖求饶状：“两位上仙，小的也不想的，可是那些游历在外的孤魂野鬼都太厉害了，我实在是抢不过他们。现在路边烧纸的本来就少，还要等亲人们先用完了，才能轮到我们这些野鬼去用这残羹冷炙，但小的又抢不过其他野鬼，反而还被他们一通拳打脚踢，自中元鬼门开后，小的除了挨打，其余都没得到。”说着，眼窝处硬是挤出了两滴血泪，挂在看着凄惨而阴森。
但这野鬼料错了，面前的两位根本没有产生任何同情心。
红馥轻笑：“所以你就将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？去吸食他们的气运？”
仔细打量着野鬼，确实能看出他神魂不稳，有挨打痕迹，但又有多少孤魂野鬼有能力对同类做出如此伤害？
何况这些新伤上遗留下的痕迹与鬼无关。
乐望没有红馥的好脾气，听闻只是嗤笑一声：“说的倒是可怜，可惜嘴里没有半句实话。”
野鬼还要分辩：“小的真的句句属实，附在活人身上也是必不得已，小的实在是抢不到香火，太虚弱了。小的附在活人身上不过才几日，小的也不敢做那伤天害理的事。那人只因为我受了一点较小的霉运，不过是工作出了差错挨骂或是摔跤擦破了些皮而已，没有伤及他根本。”
乐望又是一提链子，作势要出门：“红狐，别跟他废话。我只管听师兄吩咐，往地府去一趟，将他罪行一说，在把他扔给阴差们，那地府内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，到时是煎是炸都与我们无关了。”
“也可。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。”红馥往旁一让，让出一条路来，又冲着野鬼笑，“七月作乱，罪加一等。可怜你这趟开开心心地出来，凄凄惨惨地回去。不知明年我还能见到你否？”
这最后一句话份量极重，这是暗示他们有建议生杀的大权。
野鬼心里一颤。
偏偏乐望在一旁冷冷道：“人死可作鬼，鬼死可又能作什么呢？”
野鬼立时抖如筛糠：“仙子，仙子，小的虽犯了罪，但还罪不至死，且……且小的的罪行还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。求仙子能网开一面。”
红馥仍然笑吟吟的：“哦，不知这能网开一面能落在何处？是这满嘴的胡言乱语还是巧言令色？”
乐望也慢条斯理地道：“想附在活人身上可不容易，是你这种据说抢不到香火、纸钱的可怜小鬼能做的来的？”
野鬼是个鬼中的泼皮，能屈能伸的很。一听红馥与乐望的话，就是猛地一跪、一弯腰磕起头来。若不是他是个份量几近于无的魂，只怕现在这地也要被他磕得“砰砰”直响。
红馥和乐望虽然很少遇见这类泼皮无赖，但并不是没见过这种阵仗。他们也不惊慌失措，只往旁让了一步，由着那野鬼对着墙上的皋陶像连连磕头。
野鬼已哭得涕泪横流，仿佛真心实意的悔过。
皋陶像默默地注视着地上的野鬼良久，画像上那双威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的光芒。
*
独自坐在室内的费鞅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略带不耐烦的声音：“费鞅，让你手下那一狐一鬼审案就好好审案，别一搭一档的拿着我的像做筏子，我看着那鬼东西磕头心烦。”
费鞅也不惊诧，只对着虚空拱了拱手：“知道了，我会说他们的。”说着，他就拿了手机作势欲打电话。
声音更不耐烦了，恶狠狠地道：“你就不走心地敷衍吧，当初我同意你请了我的像悬挂在此处就是错误。被你以前那刚正的模样欺骗了，如今才知你一肚子的心机。”
“鞅多谢神君当年的提携。”费鞅并不惧这声音透出的凶狠，放下手机，只平静地解释，“此处关押的都是凶物，正需要借助神君的神力镇压。”
声音顿时无奈了，轻哼了一声：“又套交情。”
“我现在就说他们。”费鞅再次拿了手机，却没有打电话，只是在微信上发了条信息。
声音更无奈了：“尽用这些方式搪塞，真以为我不了解这些人族发明里的猫腻？我今天非得给你手下那狐狸和鬼点颜色瞧瞧。”
有风拂来，从费鞅头上吹过，吹动了他短短的发丝，费鞅只淡淡地道：“神君素来正大光明，有你亲自教导，他们自然要感激不尽。”
声音的主人这回连“哼”都不想哼了。
*
红馥的手机发出了“叮咚”的一声，是短信提示声。红馥拿出手机，解锁屏幕，打开新来的信息一扫而过。
她看着刚来的消息笑道：“磕头可没什么用，只有实话才有用，再不说实话可别怨怪我没提醒你。”说着，她又一拉乐望，往旁又退后了几步。
正磕得起劲的野鬼怔住了，弯着腰，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正在他怔愣的当口，皋陶像中突然射出来两道精光，直直的激射在野鬼面前，地面藏有符文的金砖顿时被射出两个大洞，砖屑四射。
野鬼被这些大大小小的砖屑射成了筛孔，虚影顿时淡了数分。随即从神魂深处传来入骨疼痛，不住地发起抖来。
若说刚刚的抖如筛糠还有些做戏的成分，这回的抖是货真价实的了。
野鬼再没见识也知道平常之物不可能击中自己，那两道精光和这砖屑显然是带着仙家法力的，才能灼烧灵魂。
有了费鞅的提醒，红馥已有准备，与乐望仅被少量砖屑射中，但击打在皮肉之上也颇有痛楚。不过红馥知道这也是因有之意，这是神君对他们请动神罚的小惩，以对外界显示自己的公平。
说什么尊守制度，尊重鬼权、妖权的，不过是戴在自己手上的镣铐，天上的那些神仙们可不会遵守，不耐烦了就会出手。
师兄也是个腹黑的，嘴上说得凛然大义，暗地里给他们钻空子放行护航。
红馥又是一笑，轻轻叹息着仿佛是在为野鬼考虑：“还是都说了吧，你这肚子已经千疮百孔的了，藏在肚里还能藏得住？”
野鬼这回不敢再耍什么花头，只忍着痛楚心悦诚服地跪在地上：“小的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乐望道：“那就从头说起吧。”
野鬼有些糊涂，他不知这从头说起该从那个头说，也不敢思索太长时间，他不敢隐瞒前情，只老老实实地从自己成鬼那一日起开说，真正的从头说起：“小的不敢再瞒上仙，小的的确不是孱弱的鬼魂，是常年游荡在外的野鬼。”
红馥与乐望对视一眼，没成想这个是真正的孤魂野鬼，但凡这种能逃脱阴差拘捕的鬼都是一定机缘或极大怨念的。
野鬼垂首跪在地上，并没看见红、乐的眉眼交流，只是继续老实道：“小的当初死的冤枉。小的生前确实不是好人，用别人的话来说是个混混，不过小的也不敢干太伤天害理的事，不过是小偷小摸。小的死前刚好相中了一对情侣，想从他们身上借点钱花花，但是不巧被他们发现了，对小的紧追不舍。慌乱中，小的闯了红灯逃上马路，就被一辆大卡车当场撞死了。我爸去世的早。我妈因为要养活我而常年操劳，积劳之下诱发了心脏病。我一死，我妈一急就也跟着死了。我不甘心，我这辈子也不过就是小偷小摸，没有大错，罪不至死，可是我死了，那对追我的情侣和那撞死我的卡车司机却都不用负责任。”
野鬼说到后来渐渐失态，声音渐渐变得凄厉而不甘：“凭什么？凭什么我死了，他们却还都能活得好好的，不用负任何责任？我死了，我妈也死了，凭什么他们不用受任何惩罚？我要他们也受到应有的惩罚！”
乐望厉声喝道：“他们本来就无错，为何要受惩罚？错的是你，你生平不学好，你妈也是被你连累的。”
野鬼到底已从心底有了畏惧，听乐望这么一喝立时噤声，不敢再说半个字。
红馥则轻笑：“所以你为了你所谓的惩罚，就逃脱了阴差的拘捕？你一个小小的孤魂野鬼，是谁帮你逃脱阴差的？”
野鬼虽有怨念，但他这种怨念还不足以吓退阴差，为逃脱赢得时间，那么显然是有外力帮忙的。
野鬼一怔，他又恢复了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，摇了摇头：“小的真不知道，小的不认识他。”
红馥追问：“他长什么模样？”
野鬼又是摇头：“他从头到脚都裹着一身黑袍，小的看不清他的样子。”他顿了顿，小心翼翼地继续：“而且，小的也不敢抬头看他。”
乐望向前踏出一步，怒道：“到了如今地步，你还试图狡辩蒙混？”
红馥伸手拦住乐望：“你说详细点。”
野鬼被乐望那重重的一步吓得一个哆嗦，定了定神才道：“小的本来是逃不出的。小的四处躲藏，可无论躲在何处，阴差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小的。就在小的走投无路时，那个黑袍人出现了，带着我七拐八拐的就逃脱了。他还教了小的一些粗浅的法门，能让小的掩去鬼气，避免被阴差发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