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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故事?的人不知道他究竟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。
单手随意地转着一把匕首的少年郎坐在火堆旁,身?上寒意被火光映照着驱走,他对面是?一位以花簪发的紫衣女孩,神情?认真地听取对方那些顽劣荒唐到失真的句子?。
他的眉眼太好?看,是?那种与秀致有别?的俊美,活跃又明亮,像是?光芒映亮了?眼角,哪怕每一句话都是?他编的谎话、哪怕每一个眼神都是?不负责任的玩笑,也能看得人心?意颤动。
在遇见江远寒之前,苏见微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对一个人的外貌有这样急遽而强烈的好?感。
小姑娘维持着表面的矜持,听得格外认真——或许不是?听得认真,或许是?看得入神。
那时候的小少主?还不是?恶名昭著的寒渊魔君,也没有一身?的锋芒杀机、令人不敢逼视,此刻的他尽管稍显稚嫩,可这种青涩且略带风趣的天真顽劣,毫无恶意甚至充满好?奇的调侃与交谈,就像是?一只傲娇的猫咪伸出爪子?,用微露尖钩的爪子?拍了?拍人的手背——软绵中带着若隐若现的钩子?。
而小姑娘就是?一个典型的铲屎官心?态,心?中积极地应征上岗,想要饲养眼前的这只猫咪。但她又格外谨慎、格外自控,表现出了?一个初识之人最恰当最合理的姿态。
江远寒意犹未尽地给她说了?很多密辛,其中有的是?真的,有的是?编的,内容涉及各大门派、各界高层的恩怨纠缠、彼此说得出说不出的情?意故事?,恩义无双,都在他的艺术加工之下改头换面,就在小寒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愣的时候,忽然有一道声音插了?进来。
“血衣门的教主?没有求娶过玄心?天女。”盲眼书生翻过书卷,“玄心?天女不爱男人,血衣教主?也不爱女人。”
他话音一落,江远寒和苏见微都跟着被吸引走了?注意力?,他们俩陷入了?同一种茫然。
林暮舟纠正其中逐渐离谱的说法:“玄心?天女没跟任何男修士有过牵扯,是?肖想她的世人以讹传讹。”
以讹传讹……江远寒反应了?一下,心?虚地摸了?摸鼻尖,感觉被骂了?。
“血衣教主?三年前堕入魔道,死在蓬莱派剑阵之下。”书生继续道,“也是?因为他跟蓬莱派的丹青剑……私下成约,勾连不清。”
他说完这两句话之后,就没有再继续了?。但江远寒这时候也没有了?编造下去的快乐,他瞥了?林暮舟一眼,没能一眼扫出对方的身?份,只能从其表现出来的种种特质,推断出这估计是?大门派的弟子?。
但普天之下,再没有比魔界这两个字最大的门派,故而他也丝毫不惧,还产生了?一点点有关于正道的好?奇。
倘若他在此之前,遇到过光风霁月、君子?品格的道门正修,如李凤岐,也不会在第一次向凡尘中推崇的正道门人探出触角时,就受到如此打击。
这只小蜗牛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?什么人。庙外的夜雨淅淅沥沥,雨声伴着翻卷的风,凉意丝缕地渗透过来。
刚刚才驱散冷意的小少主?垂下头,将手更靠近了?火堆一些: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?”
盲眼书生翻按书卷,苍色的眼眸映着眼前的火,也映着对方火焰之下晕染得柔和的眉目。
林暮舟并非突兀而来,到了?他这种修为,做什么事?都会有一瞬间地心?血来潮,而这种心?血来潮,就与诸天规则、与自身?命运相勾连。
不过在此前,林暮舟对这种命运勾连持中立态度,但当他从火焰之下,目光停在对面少年的脸庞时,他突然觉得,也许前人之经验、先辈之总结、命数之推演,都是?有一个恰到好?处不偏不倚的时机的。
而这个时机,就在他眼前,在火星飘动、时间变慢的每一个刹那。
林暮舟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书页,上面的字迹似乎都变得难懂起来,他撤回目光,能轻易看透少女的眼神细节,能将对方的心?思?转动了?若指掌,但他权且当作?什么都不知道,道:“不是?什么真正密辛,是?你……你们,了?解得太少了?。”
小少主?很少有这种让人当场戳穿,当场掀摊子?的场面,他对这些修真界的事?情?确实懂得不多,但刚才忽悠苏见微可是?很起劲儿的。
幸好?盲眼书生没有再说什么,反而是?肯定了?他那些“密辛”中真实的地方,而苏见微明显也不介意,反而眼睛亮晶晶的,看着自己的眼神,不像是?在看故事?的提供者,反而像是?……在看一块儿香喷喷的甜蜜糕点。
江远寒被自己这个离奇的比喻逗笑了?。
雨声仍旧,火星起初还旺,飞扬到了?天上,后来黯淡了?,如他说得渐低的故事?声,讲述得越久、越低,直至无声。
夜色浓郁,空气发冷,连一声蝉鸣鸟叫也没有。
苏见微听困了?,但江远寒居然比她还要先疲倦,忽悠人的小骗子?可比任人忽悠的小傻瓜更耗费精神。在江远寒困得眼皮打架的时候,忽然感觉衣角被扯了?一下。
他睁开眼,看见少女紫色的袖边。
“你天亮了?去哪儿?”她悄悄地问。
“幽州,玄门道。”
“我也是?,我顺路。”游历红尘的修士,只要想同行?,去哪儿都顺路,“你能带上我吗?”
江远寒没有立刻答应,而是?抬眼打量了?她一下:“你不怕我把你卖了??”
苏见微心?里想得是?,你看起来可比我更好?卖,但嘴上说得却是?:“我辈修士有何可惧?”
江远寒顿时对她刮目相看,完全不知道少女的心?理活动究竟是?什么,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正正经经的百花宗女修,心?里不是?莳花弄草,修行?大道,反而差点就对他直接自信打招呼“嗨道侣”了?。
而远处的盲眼书生好?像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似的,但在天明之际,江远寒还是?发觉书生不远不近地吊在尾巴上。
苏见微跟着他回头,两人商量了?一会儿,在原地等了?片刻,见到对方不疾不徐地跟到面前站定,连点解释的意思?都没有,江远寒纳闷道:“你也顺路?”
林暮舟面色不改,他的眼睛没有焦距,近似无神,但他的神识却可以描摹每一个细节,能够将眼前之人的分寸细节认得清楚,也正因如此,他每每接近,都会被少年身?上一股奇特的气息所感染——说感染太含蓄,说诱惑太卑劣,说吸引,刚刚好?。
“我不顺路。”他道,“是?路顺我,我走哪里,路就是?顺的。”
江远寒乐了?:“你还挺有意思?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双木林,暮雨一舟吴苑来。林暮舟。”
“还挺有文化,”魔族对整体诗书文化水平耿耿于怀,处于一种“我得不到别?人也别?想得到,但别?人得到了?我又好?羡慕”的矛盾水平,江远寒说了?自己的名字,顺口?介绍道:“这一位是?……”
他转过头,才想起自己没问过女孩的名字,卡了?一下,旁边的苏见微顺应着他的话,接道:“苏见微,见微知著的那个见微。”
直到此刻,他们三个才互通姓名。
在两个萌新小白懵懂无知,一个开小号潜伏新手村心?怀不轨的前提之下,这个同行?队伍居然就这样建立了?,而且江远寒发现,不管自己往哪儿走,他们俩都顺路。
从幽州玄门道的险峻高峰,到晋城的万家灯火,从云谷深处的鸟雀蝉鸣,到北境雪山之巅盛开的冰凌花,长达数年的人间漫游之中,江远寒横穿了?人间最大的一个国境的土地。
对于修士来说,这自然不像凡人一样艰难困苦,但一路行?来,也让小少主?见到了?许多不曾看过的风景。中途也有过跟他们短暂结伴的人,只不过那些人只是?一程的路途,随后又匆匆归于自己的轨迹。
但令人遗憾的是?,江远寒数年之间也没有遇到什么惊人的邪修,只遇到了?些不入流的东西,自然也没有亲手翦除奸邪、惩恶扬善的机会。
满天星斗作?伴,他已经极其习惯叽叽喳喳话痨又操心?的苏见微、还有不远不近掌握分寸的林暮舟了?,此刻是?初夏,星辰亮得夺目,闪得人眼睛疼。
于是?小少主?闭上了?眼,任凭空气中流动着的、微凉的风来来去去。
他躺在一片荆芥丛中,花丛里夹杂着紫菀与忘忧草,后面是?一棵很大的树,树叶被风一吹,哗啦啦地响。
“小寒我跟你说,刚刚……”
树叶哗啦地一声,兴高采烈跑上来的少女猛地失语,她带着点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。
风卷着叶子?,也卷着花丛里的荆芥,周围的花瓣簇拥着他,但又避让着他,不肯将叶子?上的露珠沾到他身?上。
苏见微静静地看着他,心?里想的是?,我也簇拥着他,避让着他,我身?上,也有同样的露珠。
只不过,它?们的露珠是?夜晚的冷意,是?湿润的水迹,她的露珠,是?低劣的资质、微不足道的身?份与见地,还有无法媲美的容貌。
少女悄悄地过去,没有惊扰到任何一株花朵。她坐在江远寒的身?旁,听着上方的树叶哗啦地响动,在压低到静寂的呼吸之间。
有一片叶子?飘落下来了?。
苏见微看着叶子?慢悠悠地荡下来,心?里突兀地忽感紧张,她看着落叶落到江远寒的领口?边,心?里缓慢地放松下去——乖巧的树叶,不要吵醒他。
紫衣少女抱着膝盖,在旁边看着那片叶子?,看着他领口?细细的绣纹,荒诞不经地想着,如果有来生,想做一片树叶,落在他的衣角上,好?过簇拥且避让,克制不许碰。
或许是?今夜之前跟林暮舟喝了?两盏酒,而酒壮怂人胆,又或者是?此刻的四面八方都太安静,让她有一种心?思?可以遁入空气、隐匿不见的错觉,更可能是?风月俱佳,心?跳怦然难耐,苏见微最终还是?试探地伸出手,捡出他衣领旁的落叶。
但这点动作?还是?让江远寒察觉到了?。
他没有睡着,他只是?闭上眼休息一会儿,此刻睁开眼睛看了?看苏见微,都没把这片叶子?放在心?上:“这次没给你喝晕?”
林暮舟酒量似海,深不可测,江远寒千杯不醉,饮如白水,只剩下小姑娘一个人可怜兮兮的,跟谁喝都喝不过。
“你走了?,林暮舟哪愿意跟我喝。”苏见微其实对那书生的意图有些察觉,就像林暮舟清楚她的心?思?一样,彼此彼此,都是?同流合污……不是?,共慕少艾的人。“《冲虚真经》哪有他那么解的呀?也就你能跟他辩上一辩,我就是?个跟风罚酒的添头。”
“我也不跟他辩。”江远寒从她手里取过树叶,挡在了?眼睛上,“他还说《仙璇养玉经》是?他写?的呢,我又不懂道门。”
《仙璇养玉经》确实是?林暮舟写?的,幸亏他俩都不是?大宗门的弟子?。
“但我还是?输了?。”
“我知道你肯定输。”江远寒问,“他跟你玩的那个游戏……你又输什么了??不会把针匣输出去了?吧?”
“没有。”苏见微犹豫了?一会儿,“输的是?……是?……”
“嗯?”
小姑娘深吸了?一口?气,觉得酒劲儿真的上头了?,才慢慢地按住对方的手,低下头,压低靠近,接近对方的耳畔边缘,但又不敢近得太过,只维持了?这样一个悄悄话的距离,小声得几?乎听不见地说:“你能不能,跟我走一次?”
江远寒如一条瘫软小猫似的闭目养神,根本?就没往旖旎的地方想:“好?啊,去哪儿?”
“回百花宗,”她像是?拼死一搏,也像是?倾诉愿望,低声道,“做我道侣吧。”
说实话,在这个瞬间,小少主?的脑子?里顺畅的思?路一下子?就卡住了?,足足反应了?有半分钟。
作者有话要说:李凤岐:这段掐掉,不许播。
作者:这是过去的回忆……
李凤岐:那就不许想!这是我的小少主!我的!
(这一刻,所有魔族都觉得背后一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