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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亚走后，温悦试着好好打扮自己，穿上最漂亮的衣服，化最拿手的妆。
可费尽心思地捯饬一番后，温悦站在镜子前，很沮丧地发现还不如不打扮。
镜子中的这个女人，眼窝凹陷，脸颊瘦削，锁骨连着胸骨和一排肋骨好似发育不良的鸡胸，向前突兀地隆起，大臂上的肉像是全都萎缩掉了，枯瘦得不成样子。
温悦看着镜中的“女鬼”，不禁生出熊熊怒气。
她猛然拿起纸抽照着嘴唇胡乱擦去，擦得下半张脸都狰狞一片。
而后又扯下吊带裙的肩带，暴力向下拉扯，纤细的脚腱蹬着衣领便往外跳。奶白色伞状针织裙被踩得面目全非。
在做这些时，她并没有忘记，嘴上涂的明明是她最喜欢的纪梵希333，每次涂这支口红，男同事们都会夸她是港风美女，女同事们则纷纷跑过来要链接。
她也很清醒地意识到，她蛮力撕扯，肆意踩踏的吊带裙，是她去年一整个夏天最喜欢的裙子，这个裙子不仅能把她的身材曲线很好地修饰出来，而且还不显得人风尘。针织材料舒服又高级，温悦穿着这个裙子出去逛街，总是被街头摄影师拉住要街拍。
……
最终，温悦套了两层厚厚的外套，穿了一个冬天的加绒裤，形体才勉强看得过去。
至于脸，实在是无法拯救的瘦削，即便是打了好几圈高光，还是像个“女鬼”。于是她索性戴了一个医用口罩，把刘海放下来，挡住凹陷的上眼眶。
临出门前，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，突然觉得好陌生，好陌生。
正如阚慧丽所说，她在逐渐失去对自己是否还存在的感知，她恍惚间会觉得，眼前的这个反季节的怪物，并不是自己。
出租车在启天正门的道闸杆前停下，看着后座上瘦瘦小小精神萎靡的女孩，司机不由得心疼道：
“丫头，钱挣多少是个够啊？不想干了就辞职呗，怎么活不是活啊。”
温悦透过车窗上的黑色防尘网看向启天大楼，木讷地点头，透过口罩发出憋闷的声音：
“嗯，今天就是来辞职的。您说的对，怎么活……都能活。”
温悦用员工卡刷开门禁，站在大楼外，却不敢往里走了。
她拿出手机给沈知寒发了条消息。
【我到启天了，你在忙吗？】
过了十分钟，那边回道：
【忙，要和开发商陪市委的领导去考察工地。你要不先去总裁办等我会儿，我两个小时后就能回来。】
温悦有些失落，但还想再争取一下。
【已经出去了吗？我现在很想见你，一面就好。】
消息刚发出去，那边便打来了电话。
温悦接起，只听那边说：“往前看。”
温悦抬头，迎面驶来一辆改装版的丰田考斯特。
沈知寒黑西装白衬衫搭配蓝色条纹领带，坐在车门后的位置正拿着手机和温悦打招呼。
温悦勉强微笑，同样举起手机，挥手回应。
电话里传来温润的男声，“等我，我尽量快一点。”
温悦目送车辆驶离启天前庭，湮声道：“……好。”
拐入大道的丰田考斯特里，坐在司机后面的一号座位，身穿藏青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开口调侃：“沈总一会儿还要忙着哄老婆呀。”
沈知寒低头摩挲着手机，满脸幸福，“嗯，老婆上个月刚为我生了对龙凤胎，身体消耗很大，最近才调养好。”
车内客人俱是震惊，忙直起身问：“沈总都结婚啦？！”
想到出门前领的自家老婆子的“红娘”任务泡汤，手足无措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沈知寒作为全霖市丈母娘眼中的完美佳婿，平时不知道被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牵线说媒，可每一个媒人都被他游刃有余地驳了回去，仔细想想也是，人家过五关斩六将地走到如今这个位置，能随随便便找个女人就娶了吗？这么现成的好事落到谁身上都比中十亿彩票还难。
这下轻松了，回去也好跟自家那位老婆子交代了。人家啊，好着呢，孩子都有了，还是一对龙凤胎。
坐在首位的领导舒朗地笑，恭喜道：“俗话说‘家有贤妻伴身旁，业如春笋节节长。’看来小沈总今年的机场项目，肯定是能圆满完成咯。”
沈知寒连连点头，“一定的一定的，尽全力让领导满意。”
只要吃下这个机场项目，任凭沈耀祖和沈家耀使出浑身解数，又能奈他何？
另一边，温悦正要走进大楼，迎面又撞见了老黄。
自从她被监禁在高尔夫度假酒店后，她就没见过老黄了。她有担心过老黄会找她控诉项目为什么被取消，她甚至一直很害怕那个电话的到来。
但她没想到，再次见到老黄，他的精神状态比之前还好，容光焕发的，一改往日的颓丧压抑。
老黄见到她也很意外，更多的是欣喜。
他小跑着把温悦拉到外墙拐角处，担忧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：
“温工，你怎么来啦？我听沈总说你生病住院了。”
温悦捂着口罩假咳了几声：“嗯，前一阵子感染了流行性病毒感冒，刚开始没放在心上，后面咳成肺炎了才去看医生，在医院住了个把来月。”
老黄颇为感同身受地拊掌，“哎呀！我儿子也是！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吃吃药消消炎就好了，又不是没有得过流行性感冒，左右不就那一套流程嘛。可谁知道这次的病毒怎么这么厉害，咳了一周都不见好，去医院一拍片儿，豁，好家伙，都中度肺炎了。和你一样，住了快一个月的院才见好。”
“一个月……”温悦不禁想到老黄之前说家里经济困难，工资除去还房贷车贷后，基本上就只能供家庭日常开销，如果赶上住个院吊个水什么的，都要靠借钱才能撑过去。
老黄知道温悦在担心什么，他把温悦拉近了，遮住嘴型小声道：“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。沈总把我调到启天建筑设计部了，工资又翻了三倍！不仅如此，他还准备让我担任东城那个机场项目的执行设计师，这个项目干好了，年终奖拿个大几十万没问题！”
温悦欣慰地点点头，也同样小声回应道：“那就好，那就好……”
老黄说完了又有点后悔，忙补充道：“就是可惜了咱那个项目了，花费了那么多心血，投入了那么多精力，现在全都拆了。”
温悦反过来安慰他：“有些时候，一份设计稿的落地和实施是需要缘分的。可能这也说明，缘分未到。”
老黄认同地点点头：“对对对，你说的对，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，可是我嘴笨，脑子里没墨水，说不出来。”
正说着，自停车场驶出一辆黑色的奔驰公务车，老黄连忙将手中的文件包夹到肘腋下，急匆匆往那边跑，边跑边说：“不说了哈，沈总他们考察完了我就得监督开工，分秒必争啊！”
温悦挥手：“好，再见。”
再见了老黄，其实你教会了我很多，教会了我要像棵杂草一样在裂隙里长出来汲取阳光，谢谢，真的很谢谢你，再见。
公司顶楼，沈知寒的助理团队愈来愈专业，郝帅已经从一个专门打杂的小秘书成长为总裁特助，手底下管着一群负责各个细分板块的助理。
走到总裁办门前，助理办公室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停了下来。
能上这一层的，除了助理办公室员工，就只有沈知寒。
可眼前这个人，俨然不是助理办公室员工，更不是沈知寒。
一个新调过来的员工正要出去阻拦时，郝帅从老远的会议室一路跑过来。
“哎哎哎，别拦别拦，这位是沈总的……”郝帅卡壳，不知道要怎么介绍温悦才好。
温悦一如往日地搭配默契，接话道：“沈总新招的秘书。”
郝帅：“？”
其他人：“？”
沈总不是说今后只招助理不招秘书了吗？
郝帅抓着后脑勺，勉强解释道：“啊……对……，沈总他、他昨天又跟我说，还是需要招一个秘书的，办公室他经常没时间整理，很乱，找个东西都很麻烦。”
他越说越顺，“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做，这不，今天来面试一个。”
“你，”他指着温悦，“跟我进来吧。”
温悦憋着笑点头，“嗯。”
这一幕，和她第一次去凌月面试时一模一样，都相当于情景再现了，只不过物是人非，笑过之后又渐渐品咋出苦涩的余味。
进入总裁办，郝帅自然知道温悦是来办公室等沈知寒的，便很自觉地开溜。
“那个，温助，你在这儿等沈总吧，他刚刚又跟我发消息说一个小时之后就回来。我从小门出去，没人知道。”
“哎？”温悦叫住郝帅问：“你最近是不是也挺忙的？”
郝帅幅度极为夸张地点头，“可不是嘛，沈总专攻飞机场项目，其他的一律交给我打理，你说，我哪有这个本事啊？”
“唉”他又由衷地深深叹出一口气，认命道，“不过我心里也清楚，这一天迟早要来，沈总就我这么一个‘亲兵’，不托付我还能托付给谁呀。我得加快速度快点成长起来才行，不能辜负沈总的信任，不能辜负甜甜的等待！”
温悦双手握拳，手臂向下屈，摆出一个加油的姿势，“我相信郝秘书！”
“不，说错了，应该是，我相信我们的郝总！”
郝帅害羞地摆摆手，“唉，早着呢，早着呢！”
说完，快步推开总裁办的小门，堆积如山的工作压在他肩头，他现在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，把吃饭的时间、睡觉的时间都给省出来工作。
沉重的木门缓缓合上，温悦摆手，自言自语地喃喃着：“再见了郝帅。”
你像块石头一样，雷打不动地每天出现在工位上，你常常让我感到很安心，让我觉得即使明天有那么多的变量，可“郝帅明天会兢兢业业地上班”是唯一不变的常量。也是你让我明白，在平凡的日子里，坚持是最愚蠢的捷径。
郝帅走后，温悦才闲下心来环顾四周。
嗯，的确挺乱的。沈知寒这个洁癖是怎么容忍办公室乱成这样的。
她脱下最外层的摇粒绒外套，从班桌下的第一个抽屉里拿出割绒毛巾，准备好好收拾一下，就像她第一天在凌月总裁办实习那样。